此恨无关风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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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A】【茶会场刊文】永死永生

本文为2017武汉茶会的场刊征文,配对AMA,清水原剧向短篇一发完。






从湖滨开走的末班车上只剩下了最后一名乘客,垂暮的老人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灰白的须发像是烈火灼烧后的余烬,在他朽木般的面庞边纠缠着。他的双目似开似闭,思维仿佛正沉浸于自己的梦境之中。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金发的年轻人在他身后轻笑,手指漫不经心地穿过老人的白发,随意得像是在对待同龄的玩伴。

没有人回答他,似乎并没有人意识到车上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车依旧在开动着,后视镜里平静的湖泊在逐渐远去,车内的事物随着路面的起伏而晃动着,镜中的影像里,只有一名乘客。

始终只有一名乘客。



亚瑟是一个游魂,一直都是。

相比于他作为灵魂在世间游荡的千年之久,他在此前的短短二十余年人生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他觉得自己算是一个很随性的游魂,不复仇不托梦,大多数时候就无所事事地周游于天地之间,随性得几乎对不起自己鬼魂的身份。

他刚刚醒来时,根本想不起自己是谁。他一个人在湖边坐了很久,看着湖面由澄澈明亮转为黯淡,晚霞的殷红逐渐被染成长夜的墨黑,随之而来的是布满苍穹的星辰,最终又被天际的鱼肚白掩盖。

他没有为脑海中的一片空白而感到崩溃,他只是觉得很空,这片湖面很空,他心里也很空,他想自己大概是要去什么地方的,但他想不起来了。
他还是出发了,尽管他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

他走过了很多地方,山川和河流,荒村和闹市,他喜欢在旅途中随意走进一家小酒馆,找一个没有人的位子坐下,和其他旅人们一起为沿街表演的小丑喝彩,假装自己是他们中普通的一员。

这并不意味着他介意自己游魂的身份——事实上,他很满意于这个身份为自己带来的便利,他可以选择穿过任何物体,也可以选择不穿过一些物体,没有人会发现他的存在。这使得他可以轻易走入戒备最为森严的宫殿,也可以从容踏上局势最为险恶的战场。

不知为何,他怀念这两种地方。
有一天当他走在广场旁的一条路上时,路旁的鹅卵石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芒。他看见有人群聚集在路口,出于好奇,他利用一个游魂的优势轻而易举地走入了人群中央。
吟游诗人正打着拍子讲述着圆桌骑士的传奇,从沉于湖底的断钢说到剑栏的战场,从大法师梅林说到永恒的亚瑟王。围在路口听众换了一批又一批,而诗人永远不会知道,一个游魂伫立在他身边,安静地听完了这个已经被无数次传颂的故事。从阳光最炫目时一直到日轮从西边落下,直到故事结束诗人收拾了行囊离开,游魂依旧停留在原地。

他望着诗人远去的背影,天边的橙红渲染着已经变得空荡的街道,也把他自己那道常人看不见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名字,亚瑟 ·潘德拉贡 、亚瑟王子或者亚瑟王 ,怎么都好,就是不知道永恒之王 这样的尊称对于一个游手好闲的鬼魂而言是否过誉。

他只是想起了自己是谁,但往昔的记忆依旧没能浮现。他还想起自己从卡梅洛特而来,要去往阿瓦隆。

世人从未弄清这个神秘之地的具体所在,但这对他而言并非什么难题,他找到了路,回到了自己苏醒时的湖畔。

这次他在湖畔见到了另一个人,黑发的年轻人独自坐在湖边柔软的草地上,灰蓝的眼眸像是承装着整片水汽氤氲的湖面。年轻人有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容貌,但直视他的眼睛时,亚瑟觉得自己读出了苍老。

年轻人当然发觉不了他的存在,亚瑟在原地陪他坐了很久。游魂不需要饮食,但年轻人好像也不需要。他们坐在湖边,寂静得不发出一丝声音,湖面的光辉千变万化,从白昼到黑夜一次次轮替,无数个日夜在无声中流逝。就在亚瑟觉得自己可以在湖边坐到世界末日时,身旁的人才低声说了一句话。

他说:“亚瑟,你可不可以回来。”

陈述般的问句,出口之时就知道不会有回答。

亚瑟注视着身边的人,他知道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又不是说给他听的,说话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在这里。

记忆像枯水季的卵石一样浮现,就这样被很平静,很平静地想了起来。
他叹息般地轻吟出声:“梅林。”



在那以后,亚瑟的生活变化并不大,游魂永远是死去的,也可以说永远是活着的。他利用自己所拥有的无尽时间踏遍了世界的各个角落。他看着曾经强大的国度渐渐衰落,新的事物把旧的法则湮没在尘埃里。他学会了很多门语言,甚至掌握了一些从前根本不可想象的技能。

他在自己生前不曾涉足的地方漫游,偶尔的也会遇见一些同他一样的游魂,他们都是世界各地大名鼎鼎的人物,其中一些比亚瑟还要古老,另一些则是听着他的传说长大。亚瑟不喜欢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他们总是热衷于说教,还有些对于他们终将复活深信不疑。而据亚瑟所知,这部分人大多在后来先于他消散了。

“千万别做什么复活的大梦。”一个亚瑟忘记了姓名的游魂曾这样告诫他,“人们可能钦佩我们,仰慕我们,把我们视作英雄。可事实上并没有人在意我们的死活——一个都没有。都没有人希望你复活,你复活又有什么意义呢?”

后来亚瑟想起这件事时,觉得那可能是一个来自东方的游魂,因为他显然不曾认真聆听过永恒之王的传说。
这世上还有人在等他。

不管去了多有趣的地方,见过了什么样的人,亚瑟最后一定会回到梅林身边。梅林的住处并不好找,为了掩饰自己魔法的秘密,他总是在搬家。但是只要亚瑟等在阿瓦隆湖畔,少则一两天,多则一两个月,他总能见到梅林。有时他是老者模样,有时他还是亚瑟熟悉的少年面貌;有时他会在湖边坐很久,有时仅仅是匆匆一瞥。但他总会来的,坚持了上千年不曾间断,让亚瑟都感到诧异——每当他等在湖边的时间稍长时,他都觉得梅林可能不会来了。

好像无论他走了多远,回过头来总会看见梅林等在原地,如同很久很久以前打猎时,就算他追逐猎物到了密林深处,策马回到出发地时,仍旧会看见他的男仆在原地傻傻的站着。

即使现在,梅林意识不到亚瑟回来找他了。

亚瑟会跟着梅林来到他的住处,梅林的住所并不总是又小又破,但无一例外简洁得令人发指,像是崭新得从未被人居住,或是荒废已久,感受不到丝毫温暖的气息。也许梅林一直把这种地方当作单纯的落脚点,而非家。
每当亚瑟随着梅林走到门口时,他总会忍不住揉着梅林的头对他说:“我回来啦,你知道吗?”

梅林不知道,他当然不知道,亚瑟的抚摸对他而言与轻风拂过并无差别。
如同住所一样,梅林的生活同样简单到过分,大概苦行僧也不过如此。由于体质的特殊,他甚至可以忽略一些基本的生理需求,有时候他可以连续几天不吃不喝,这也不会要了他的命,即使带来病痛,也不过是耽误一些时间——梅林从来不缺时间。

亚瑟总是觉得,梅林比自己活得更像个鬼魂。

梅林很安静,安静得完全不像亚瑟记忆中的样子,他几乎不说话,也不笑,很少有什么多余的神情,他在夜里往往不会入睡,会一个人抱着膝坐在床上,双眼放空凝视着窗外漆黑的夜幕,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者更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这种时候亚瑟就会陪他坐一个晚上,或者几个晚上。空气中只有梅林轻浅的呼吸声,安安静静。

亚瑟在这样的氛围中常常会忘却自己是一个游魂,他偏头就能很近地看见梅林那病弱般苍白的肤色,高高的颧骨,以及那一双曾经如泉眼般清澈灵动,如今却寂静得像一潭死水的蓝灰色眼眸。

他有时会说话,声音很低地自言自语,有时候他只是轻声念一个名字。
“亚瑟。”

亚瑟无数次产生过想要把梅林揽入怀中的冲动,但他知道他不能。

鬼魂触碰不到任何有生命的物体。

他能做的只是在数不胜数的寂夜里陪在梅林身边,他会在梅林叫他的名字时说“我在。”尽管他知道梅林不会听到。

亚瑟会短暂地出门,有时他回来时会发现梅林已经搬走了——过于简单的生活让梅林得以无比迅速地搬迁住所。这种时候亚瑟也就会再度启程去周游世界各地,去看人们过不同的生活,偶尔听别的幽魂发表一番高谈阔论。直到某一天他疲倦了,或者是单纯地想念自己的男仆了,他就会回到阿瓦隆湖畔,静静地坐上一段时间,等待梅林的再度到来。



唯一一次亚瑟没有刻意去等待梅林,而是在别处与他偶遇,是在一战的战场上。

那时亚瑟走在枪林弹雨之中,子弹穿过他虚幻的躯体而不能伤他分毫,他看见一支被敌军包围的小队依旧在抵抗,那些放下了诗集和礼帽的贵族青年紧握着手中的枪支,沾满尘土的面庞上有着视死如归的坚毅。亚瑟可以很近地看清他们的面貌,也可以很近地看见敌军的子弹穿透他们的血肉。
这一刻这些陌生人的面庞和很多年以前那些仰望着亚瑟王的骑士们的重叠了,亚瑟能感到自己的心在抽痛。

他们曾经是他的战友,他们本应是他的战友。

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年轻战士们的子弹似乎每一发都能击倒一个敌人,精准到难以置信;他们身上那些并没有直接要了命的伤口也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然而这些非自然的优势依旧不足以弥合人数的差距,青年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原本枪声嘈杂的战壕里逐渐变得一片死寂。

敌人撤走了,荒原上只余下硝烟和鲜血。

亚瑟站在战场上,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

他想起不久以前他遇到了一个德国游魂,得意洋洋地对他宣称:“看吧,亚瑟王,你们国家兴盛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他咬着牙反驳说绝对不会,然而现在他才想起,如果事实真的如那个游魂所言,他也对此束手无策。

没有武器可以伤到现在的他,但他无比希望自己能再一次,再一次战死在沙场上。

在慢慢变暗的天空下,他看见原本寂静的战壕中有人动了。

那人从尸体中挣扎着起身,凝固的血块把他的军装染得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胸前的弹孔昭示着曾有一颗子弹从这里穿过,但他竟然还能安然无恙地走动。

微弱的光线从他手心亮起,他一步步地走遍整个战壕,检查了每一名才相处了短短几日的战友,那些年轻人都已经停止了呼吸,尸体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双眼凝结着最后一刻的愤怒,呆滞地注视着天空。

终于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重新跌坐回战壕,亚瑟看见他摘下了头盔,露出了熟悉的面容。

梅林。

光亮在梅林手心熄灭,他紧紧攥着拳,手微微颤抖,让人怀疑他的指甲是否已经刺入掌心的血肉。魔法并非万能,即使是史上最强大的法师,也有太多做不到的事。

梅林仰望着星空,大口地呼吸着充满血腥味和硝烟的空气,某一个瞬间他突然崩溃了,将头盔狠狠的摔到了地上,含混不清地喊了一声什么。

寂静的战场上无人应答。

最后他像是屈服了,很慢很慢地将头埋到了自己的臂弯间。

起初只是无声地流泪,然后变成轻声的啜泣。亚瑟在他身边坐下,这是他死后第一次看见梅林哭泣,就算是过了千年,依旧无助得像个孩子。

断续的抽泣间,亚瑟只听见梅林在重复着一句话。

“你为什么不回来,你为什么不回来……”

而亚瑟无法回答。

他轻轻地将哭得浑身颤抖的梅林环入怀里,他无法触及他,但竟然可以感到那些泪水滑过自己的手背,灼热的温度将疼痛烙印在他已经无法跳动的心脏上。

他想说我想回来,他想说我其实一直都在。可他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复活,他只知道是他愧对自己永恒之王的称号,对于这片战火中的土地无能为力;也是他愧对了等待了一千多年的法师,让他在尘世中挣扎辗转却看不见希望。

他能给的只是一个虚幻的拥抱,他甚至不能拭去梅林的泪水。

梅林最后还是因为伤口和疲倦睡去,亚瑟慢慢起身,战壕外黑夜已经褪去,远方晨曦照耀之处又响起零星的枪声。

依旧是一个战乱中的黎明。



亚瑟并不是完全触碰不到梅林的,
他只是触碰不到任何有生命的物体。

这两者还是存在一定细微的差别的,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下,亚瑟很偶然地发现了这一点。

那次梅林出了一趟门,回来的时候淋了一场大雨。亚瑟看见他满身雨水地回到住处,冰凉的雨水顺着黑发滴落在地板上,湿透了的衣物紧紧地黏在身上。

寒冷的深秋里,梅林并不意外地病倒了。

梅林并不在意疾病,很久以前亚瑟就发现了,无论身体有多虚弱,梅林都一定会每天来服侍他的国王,甚至有的时候,需要国王亲自逼着他去宫廷御医那里开药。

死后亚瑟便无法左右梅林了,梅林也再也没有在生病时吃过药,大多数时候他只是躺在床上,等待这一轮病痛过去——或者把他推向死亡。他不会真的死去,痛苦之后依旧会恢复如初。有时亚瑟会怀疑梅林是否真的还感受得到疾病带来的痛楚,因为他总是平静得像毫无知觉。

每一次亚瑟都会坐在梅林床边,看着他度过病痛后依旧若无其事,就像那不是他自己的身体。

而梅林不会知道他在身边。

那一回他守着梅林。尽管触碰不到,他也能知道梅林在发高烧。或许是意识不清终于让梅林暴露了自己的痛苦,他的双眉紧紧拧在一起,汗珠从额角边滴落。亚瑟听着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浅,越来越轻,几乎不可听闻,脆弱得如同随时会断掉的细线。

即使知道这毫无用处,亚瑟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将手伸向梅林的额头。

然后他意识到,他触碰到梅林了。

肌肤真实而温热的触感让他怔了一瞬,来不及思考原因,他本能的用手臂环住了虚弱的梅林,另一只手轻轻地将梅林细碎的黑发拨到耳后。

他的动作很小心,生怕自己一点细微的动作就会打破这一刻难得的平衡。
怀里的梅林轻声呢喃着,双眼挣扎着睁开一条缝隙。

他用微不可闻的气声问:“亚瑟,是你吗?”

“是我。”亚瑟将梅林抱得更紧了些,手放在他脑后,摸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梅林几乎没有睁眼的力气,亚瑟也感受不到他的呼吸。

半晌之后,梅林轻声恳求:“不要走,好不好……”

“我一直都在。”亚瑟同样低声回应,在梅林的额头上落下一吻:“休息一会吧。”

梅林又往亚瑟的怀里钻了钻,顺从地闭眼。或许是亚瑟的怀抱给了他久违的安全感,他很快又沉沉睡去。

亚瑟凝视着梅林安详的的睡颜,长长的眼睫在紧闭的眼帘下投下大片的阴影,平静得如同死亡。

他缓缓将自己的额头贴向梅林的,臂弯中的重量是如此的熟悉,像是从来没有变化过。他甚至都没有为自己的死亡哭泣过,却在这一刻有了落泪的冲动。

于是他放任自己的泪水不争气的流出,滴落在梅林的脸颊。

如果可以,亚瑟愿意用自己过去和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来换这一刻永恒。

很漫长的时间之后,他才感到怀中的触感逐渐变得模糊,他明白,是“生命”在重新回到梅林体内。

他小心翼翼地将梅林放回床上,为他掖好被角,窄窗的的缝隙中透过一线阳光,落在梅林的脸庞边。

亚瑟坐在床边,看着梅林的面色渐渐恢复,看着他渐渐醒来,看着他强撑起身,目光在空空荡荡的房间中搜寻。

最后,嘴角勾起了一个很浅的,自嘲的笑容。

对于梅林而言,这始终是他一厢情愿的梦境。

他从来都不知道亚瑟一直都在。

亚瑟看着梅林难掩失望的眼睛,叹了一口气,手指探向梅林的黑发;“你说你是不是傻?”

一如既往地,他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



末班的公交开到了最后一站,满脸疲倦的司机打开车门,唯一的乘客迈着蹒跚的步子走下了公交。

老人的步伐很慢,一点也不在意时间的流逝,他缓缓走向小路尽头自己的住处,那始终只有他一个人的屋子,和他一样孤零零的,仿佛被全世界遗弃在了时光的深处。

打开木门的时候,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对他说话。

他回过头去,身后空无一物。只有路灯因为黑夜的降临由远至近地一盏盏亮起来。

晚风温柔地拂过他的白发。

更远的地方,晚霞灿烂得像金子一样,让他联想到某个熟悉的人。


END

最初写这篇文,其实就是想描述一下游魂瑟,在我看来亚瑟的性格有比梅林洒脱的地方,他可能不会被往事困住那么久无法自拔。如果有无尽的时间,他大概会选择走一些新的地方,学一些新的东西,将这些时间利用起来。
但是亚瑟是不会忽视梅林的,如同他是永生的梅林在这个世界上的支柱一样,梅林是永死的他在游荡时的锚,让他不至于孤注无依。
这就是标题永死永生的含义了,处在无法相互触及的两个世界,却依旧是彼此的依靠。
如同硬币的两面:不可相离,不可相见。

这是我第一篇完整的亚梅,有幸参加了场刊,其实现在再看,文中不满意的地方还是颇多,又没有想好怎么修改,就只好原样发上来了。

其实跟场刊其他文相比,也不是很刀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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