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无关风与月
爱发电主页https://afdian.net/@yumiaohua

关于

【双道长】曾湿西湖雨



设定大概是晓道长的残魂是被宋道长送到抱山散人那里养好的,养好之后又下山了。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陆游《临安春雨初霁》

初春,临安城中一片熙攘。

昨夜一场大雨,把万事万物都洗得干干净净,到现在天上还飘着雨点。街上的人大多撑着伞,在街道间穿行,步子缓缓的,是不是流连于一个个叫卖的小摊。风中飘荡着丝竹曲调,不知是何方歌楼传来,拍子一下一下打着,唱得人心都闲了。

街旁白墙青瓦的小院里,种着一树树的杏花梨花,雨一打,风一吹,无声地飘落满地,白色的花瓣被雨水沾在青石铺就的路面上。来来往往的人踏了千万遍,却还素净得跟雪似的。

几个孩子拿着铜板买了糖人,在巷子里跑着,惊得原本栖在地面上的乌鹊跳到枝头,又抖落一层白雪。足下的步子还是不停,快得如风一般。

转过一个拐角,迎面走来一人,跑在最前的那个孩子“啊呀”了一声,脚步一个急刹,总算没有撞上。手上的糖人却没有拿稳,直直地飞了出去。

未等他想好是先道歉还是先心疼自己的糖人,就见糖人又被举回了他面前。

“是你的吧?”见他愣住,举着糖人的那人笑着问他。

“啊,是。”接过糖人,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半点损伤,孩子放心地长舒一口气,才抬头去看那差点被他撞到的人,“大哥哥你动作好快。”

那是一个年轻道人,一身白衣,打了一把白色的油纸伞,眉目间像笼着这三月的烟雨,蓄着浅浅的笑意,温和中甚至有几分不真实。微微的细雨伴着梨花飘落在他衣襟上,也不如他衣色白。整个人都浅浅淡淡的,仿佛下一瞬就会消融在这江南的杏花微雨之中。

听了孩子的话,他也只是笑笑:“去吧,跑慢些,当心又撞了人。”

孩子闻言道:“谢谢大哥哥。”又一蹦一跳地跑远了,还很宝贝地用另一只手虚掩护住了糖人,免得再飞出去。

听着孩子脚步声“哒哒”地远去,道人的笑容敛了几分,转而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自己幼时是否也是如此呢?

还是……记不起来啊……

他复起步,撑伞出了小巷,走上了繁华的主街,街上叫卖声不绝于耳,有卖新剪下的杏花的,有卖古董字画的,还有卖各式各样的小吃的。人声喧嚷,伴着春雨落在伞上的敲击声,充斥了他满耳。

忽而,一阵香味引得他顿住了脚步,香味不浓,与细雨中漂浮着,千回百转丝毫不散,隐约要勾起他心底一段旧忆。他在原地停了片刻,仔细辨得了方位,才循这香味走去。

街上人群簇拥,熙熙攘攘,他从中穿过,衣袂还是纤尘不染,白色的油纸伞微斜,侧身又进了路旁一条小巷。

巷子里比街上安静许多,青石路上听不见脚步声,只有巷子尽头风吹着木招牌摇晃,发出轻微的响动。

觉着自己找对了地方,他嘴角不禁翘了翘,直接走向巷子尽头那个小摊:“老板,这里是卖酒吗?”

“招牌上写着呢,可不是卖酒吗?”守摊的是一个老人,两鬓斑白,至少是到了耳顺之年,原本是在酒坛之间打着盹,见来了客人,连忙睁眼,笑着迎了上去,“道长要多少?”

“一壶吧。”道人想了想,回答道。从钱袋里掏出一点碎银,付了酒钱。

“好嘞,您稍等。”老人手脚麻利,一面打酒一面闲聊,“道长生面孔啊,初到这临安府?也是寻着香来的?”

“也许吧……”道人回答得不是很确定,面上掠过一抹迷茫之色,“这酒香……闻着熟悉。”

“那就是来过了?”老人接口道,“我这梨花白,酿发是祖上传下来的,几百年了,一直都是这个香。别说临安府了,普天下,都找不出第二家。”

“就是老汉在这也卖了大半辈子酒了,好像没见过道长啊?”

“我也不记得了……”道人轻轻摇头。

他突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回过头去,看向身后的方向。

老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青石巷间除了柳风吹落梨花飞舞,便空无一物;巷口依旧车水马龙,也无人驻足;再往远处,便只青灰的天色之下,一座孤零零的楼阁,伫立在空朦的烟云之中。

“道长你看那楼啊?”老人又找到了话头,“那时望湖楼,坐在楼上,整个西湖都可以看尽,是个好去处。刚修起来的时候那些仙门子弟都要上去游玩。就是现在老旧了,就冷落了。诶,道长你的酒。”

道人似乎没有在听他说话,油纸伞斜斜地靠在肩上,目光遥遥越过梨花纷飞,越过繁华街市,落在那处楼阁。神情中的迷茫又重了几分,又好像看到了答案。

“道长,道长你的酒。”老人又叫他,他才从怔忡之中回过神,接了酒道谢。回眸过去,目光依旧停在那楼阁之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老人突然觉得,那道人的瞳中,似乎没有焦点。



缭绕的水雾从茶壶盖的缝隙中溢了出来,绕着桌沿打了个转,继而被轻风吹散,晕染在栏外朦胧的烟雨之中。

栏杆之下,望去便是繁华的临安街市,人流穿行,未曾一刻停歇。而另一端望去,是水光潋滟,烟波空濛的西湖,被漫天雨水笼罩,轮廓都看不真切,只余下一片青色。

桌旁的人似是叹了口气,收回了自己看向楼下的目光,视线方才停留的的地方,也已经不见人影。他墨色的衣袂拂过木制的桌案,手扣上了茶壶,给青瓷的杯盏中斟满了茶水。温和的茶香一时间溢了满楼,水汽氤氲之中,缠绕着茶香清苦。

他斟的是桌对面那只瓷盏,自己面前的那只,却始终是空的。

偌大的望湖楼上,便只坐了他一人,一袭黑衣被水雾缭绕,不给人半分阴沉之感,反倒像闲云流连于山石之上,安静得不动声色。他眉眼之间神色淡漠,又不尽是清寒,好似一口古井,让人觉得,无论投了什么下去,都再也惊不起一丝波澜。

尽管如此,面前不断握起了又放下的茶盏,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两把剑横置在他手边,一把青灰,一把霜蓝,看上去,都很有些年头了。

这么多年,剑都老了,人却还是如初。

说如初也不尽然吧......

宋岚看着自己面前一直空着的瓷盏,眼底的神色复杂。

纵然是凶尸之身,他的五感敏锐如旧,细致入微的声响也能听的一清二楚。望湖楼高绝,尘嚣都模糊了,惟有细雨敲击着栏外屋檐,淅淅沥沥可闻,夹杂着楼下竹纸相扣之声,似乎是有人收起了纸伞。

望湖楼木制的阶梯已经老旧,即使脚步轻盈,踏于其上依旧吱呀作响,一声一声地,慢慢响着。来人走得很慢,很小心,却一刻都没有停。轻巧的跫音一下下,绕着楼台栏杆往上,逐渐近了。

宋岚彻底放下了茶盏,侧过头,去看出现在楼梯口的那人。

他看得很直接,即使目光正好与那人相接也没有回避。反而是那人,目光看似好像落在了宋岚身上,却似茫然不觉,只是将手上收起了的油纸伞放置在了栏杆边,目光垂落,像是在凝神听声。

宋岚眸中的神色又重了一层。

他知道他在听什么,也知道他听不到。

手指再次抚上青瓷盏,轻轻叩了一声,指了方向。

那人才复起步,走到宋岚桌前,轻声问:“请问......”

话到一半,却被他自己截住了,他本想问的是“请问你是否认识我?”,可这样的话未免奇怪,再者,他也没有丝毫凭据断定眼前之人与自己相识。

有的,只是深巷回眸的那一瞬,不期而至的熟悉感罢了。

宋岚没有回应,指尖蘸了一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见对方没有反应,宋岚复用指尖重新勾画了一遍桌上的字迹,只是这回,指尖附了灵力。

修真之人,无不对灵力敏感异常,他这一遍勾画,立刻就被对面人注意到了,那人用手轻拂过桌上,再开口时,已带了些许惊讶:“你......知道我看不见?”

宋岚不应,只是抬头看那人的眸子,清明的黑眸,云翳之间微弱的日光落入眸中,温和得像漂浮着明灯万点。

一如宋岚如今自己的眸子。

魂魄的外貌依靠灵力可以伪装,但生前受过的伤,是去不掉的。

沉默了片刻,对面的人拂衣坐下,一线日光折射在茶雾之中,流转之间模糊了他白衣的轮廓。

半晌,他道:“我叫晓星尘。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

「晓星尘。」无需他再多言,宋岚依旧用了灵力,准确地写出了那个名字。

他惦了那么多年的名字,不会忘的。

“是。”感知到了灵力,晓星尘轻声答。

他不记得更多了,以残魂之身在师门苏醒,前尘往事,却俱是不记。

倘若记得,你怕是醒不来。

师父如此告诉他。

满山同门,对于他的前尘,或是不知,或是不说。

直到他魂体恢复,别师下山。

第三次别师下山。

连剑都没有带。

「为何不留在山上?」水气温润的望湖楼上,宋岚写字问他。

“山上绿水青峰固然好,只是觉得......非我归处。”料定了宋岚认识自己,晓星尘也不再惊讶,回话十分自然,“隐居山上,空负了这一身灵力,不如下山,总能做点什么。”

「有心救世?」停滞了许久,宋岚一笔一画地问。

这回晓星尘却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很久。楼里安静下来,便只听得细雨敲檐,沥沥不止。晓星尘偏头,虚幻的眼眸中像蓄了一层烟雨,微微有些润,目光似是落在楼外雨中的西湖,宋岚却知道他看不见。

最后晓星尘才开口,声音极轻:“不敢说。”

晓星尘不记得了,但宋岚还记得。

很久以前,也是途经这临安府,也是登凭这望湖楼,两人共酌了一壶梨花白,宋岚也是如此问他。

彼时晓星尘晃着酒盏,望着西湖,想了想,笑着摇头:“不敢说。”

那时道不敢说,无非是谦逊,眉眼间满是少年意气,壮志豪情。

而如今,却是真的不敢说了。

纵使不记得了,往事还是烙印在了心底,隐约的痕迹,抹也抹不去。



“我的过往......若是知道,可否告知?”终究是问出了口,晓星尘端起面前的茶盏,轻啜了一口,茶香清淡,余味微苦。

宋岚没有立刻回应,手上的瓷盏又打了个转,却没有想好如何作答。

「你师父不告诉你,便是因为不知对你而言最好。」半晌,宋岚慢慢写到,笔画之间颇多停顿,心上又添一层苦涩,「何必自苦?」

“或许吧。”晓星尘笑了笑,笑容中却有迷茫无奈,“忘了对我而言或许好。可前尘又不是我一人之事,若是我曾负了什么人,自己却一忘两清,岂不是太自私。”

「你未曾。」

这回笔画折转之间没有丝毫犹疑。

“那为何不肯告诉我呢?”晓星尘还是笑道。

宋岚无话。

若想带过此题,他本可一句说来话长了事,晓星尘亦不会逼问他。

但他到底没有。

楼里再次静下来,落针可闻,仿佛雨声都被遮挡在了两人的沉默之外。敲打的雨点落在檐上,湖上,不绝于耳,似在催促,又似无尽地拉长了时间。

莫约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宋岚抚上了手边霜蓝色的长剑,缓缓推至晓星尘面前。

霜华。

晓星尘伸手,触碰到剑鞘的一刹那,与剑身同色的灵光,蓦的蜿蜒上整柄长剑,无声流转。

霜华不知何故,从来不曾封剑,然而主人的灵力,还是识得的。

晓星尘动作一僵,而后指尖抚过剑身,很慢很慢地,一点点勾勒着形态。

最后他握住剑柄,却没有拔剑,停了片刻,松了手。

没有收回手,像是能看见一般,他向更远处伸手,碰到了旁边的一把剑。

宋岚的拂雪。

宋岚一怔,抬手想要阻止,晓星尘的指尖却已经停在了拂雪的剑铭之上。

甚至不用去描摹,拂上剑铭的瞬间,晓星尘的动作就停滞了,记忆深处,有什么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

半晌,晓星尘的手离开了拂雪,动作中看不出什么异状,却微微垂了眸子,让人看不清神色。

宋岚不敢惊动他,看向晓星尘的目光中满是担忧。

晓星尘闭了眼,叹了口气,一只手抬起,掩在自己双目之上,另一只手再次落在桌面上,复落回宋岚最初写的那两个字上,反复拂过,那是宋岚方才介绍自己时,写下的姓名。

晓星尘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念了两个字,声音却低得连宋岚都没有听清。

又过了很久,晓星尘才把掩着双目的手放下,灵力伪装过的双眸看不出任何损伤,掌心中却尽是血迹。

旧忆还是模糊不清,却有什么松动了,固执地破开一丝缝隙,像碰到剑铭的瞬间汹涌而来的情感。

像是来自记忆深处的绝望。

淅沥的雨声把他拉回了现实,失去了视觉,听觉是他证明自己处境最重要的凭据。

雨声还在落着,他尚安坐在这望湖楼中,对面坐着的人没有言语,没有半丝声响,却让他的情绪渐渐安定下来。

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周遭的环境在他的感知中重新清晰,茶香清淡依旧,却夹杂了另一种悠长的香味。

他方才在小巷中买的那一壶梨花白。

他终于还是没有开口,只是缓缓执了那只酒壶,壶口微倾,斟满了宋岚面前那只空置的杯盏。

他的动作很自然,即使看不见,也拿捏得极好,酒水恰恰高出杯沿一线。

宋岚的目光落在那只瓷盏上,一种久违的感觉自心底升起。

“你离开临安后,有计划前往何处吗?”晓星尘才道,声音依旧轻和。

“可否,带我同行?”

「好。」宋岚写到。

晓星尘笑了笑,微微偏头,没有再多说。半晌,才又说了两个字,声音还是很轻,咬字却很清楚。宋岚在听清的刹那,猛地抬头看向晓星尘。

晓星尘不知有没有察觉,只是又重复了一遍,目光转过来,像是看着宋岚一般。

他说:“子琛。”

宋岚看向晓星尘,光线落在他的白衣上,不染半点尘埃,眸中温和含笑,一如旧年。

「我在。」停了片刻,宋岚附了灵力,在桌面上写。

茶香的苦涩被酒香冲淡了几分,静静地晕染了清风满楼。

远处,繁华的临安人生喧嚷,梨花正白,交织着点点春雨,让这一方天地,都温柔起来。

——————终——————
晓道长到文末其实还是没有想起来,只是对旧忆产生了一种模糊的情感罢了(以及对宋道长的好感)。
大家应该都看出来我是个剧情废了吧……但至少我没写梦境梗没写魂飞魄散对吧?
其实写想这篇文源于几句诗词,除了开头那首陆游的《临安春雨初霁》,还有蒋捷的《虞美人》(少年听雨歌楼上),刘过的《唐多令》(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以及章良能的《小重山》(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唯有少年心)。
这些句子凑在一起就有了这篇文,就是想表达一种多年之后,酒依旧,雨依旧,湖依旧,眉目都依旧,心却老了的感觉。
天知道我写出来没有。
不过就算心老,故人久别,能再次坐在这江南烟雨薄雾之中,倾壶对盏,不管怎么说,还是很美好的一件事啊。
这才叫重逢嘛。

(感谢所有看到最后的人。)





二零一七年六月

评论(8)
热度(26)

© 羽淼 | Powered by LOFTER